侍卫们急急慌慌爬起来,那狼狈样看得贺宵嘴角不住抽搐,满眼近乎直白的挂著『废物』二字。
寒竹从田地里将宋滓拉了出来,憋不住地笑。
「宋统领,十几个人都给皇上一个人全撂倒了,厉害啊。」
宋滓呸出嘴里枯草,瞪了眼寒竹。那还不是顾及皇上的身体,这下手若是重了,伤著磕著还不是算他的?
也是见了鬼了,云苍那弱身板怎么一点黄酒下肚就壮牛附了身一样的难缠。也算是见识到了,皇上酒品是真的差。
人是已经摔成一坨污垢了,且不说先前胸前就撒了一滩的酒水湿漉漉的,后在南郊外又是滚又是爬的,跌在水田里,浑身不光是湿还连沾带染的裹了层泥,脑袋上还鼓了包。
叫人烧了热水,贺宵将人丢进了浴桶里,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,连带着手上也没轻没重,本来云苍已经给他敲晕过去,被他这么一丢,人又醒了。
只是眼皮睁著却目无焦点,迷迷糊糊的瞪着贺宵,看模样是在努力想分辨出眼前的人是谁。
「你……你是谁?」
贺宵嘴角牵出一丝冷笑,寒的很。
「我看你怎么这么眼熟啊?」
贺宵去解他的衣带,解到一半手腕突然被擒住,垂下眼睑,入目一只白皙的手,指头纤细,骨节分明。
因着用力的缘故,对方的手腕处隐约可见青筋凸起,而贺宵被捉住的地方也隐隐有些钻心。
云苍觉得眼前人的脸他怎么都看不清,于是迫切的就是想要去看真切,他努力再努力地睁大眼睛去看,身体也可劲儿的往那个人身边靠。
近乎贴到对方的脸上去了,终于觉得这张脸很熟悉。
「贺宵!」
随后笑了起来,一个用力手上这么一带,贺宵措不及防被云苍直接拽进了桶里,桶是不大的,起码是装不下两个大男人的。
贺宵的脑袋撞在桶边上,手臂撞到云苍的胸膛上,当下又疼又气。想挣脱,奈何云苍将他勒得紧紧的,几欲无法呼吸,他也不能太用力,唯恐伤了云苍。
隐隐约约的,听到云苍附在他耳边呢喃了些什么,贺宵没大听清。
下人提了水进来,眼前一幕让他们看呆了眼,满满当当的两桶水哐当落了地,地面当即湿成一片。
「大……大人,水烧好了。」
贺宵终于还是挣脱了,瞟了眼看傻眼的婢女们,旋即挥手,「门外候着。」
房门嘎吱被带上,贺宵挣扎爬起,揉揉额头和手臂。重新上去扒云苍的衣裳,虽然不怎么配合,但终究是扒下来了。
贺宵从未有过给一个大男人洗澡的遭遇,也从未见过一个大男人在自己的面前光不溜秋的样子。眼目前是被他扒了个干净的云苍,很羞耻的说,云苍虽然外表看起来弱,但这一身的骨头看起来倒是很有力。
有些羞耻的想法突然蹦上贺宵的脑瓜里,这骨头咬起来很脆吧?
他赶忙背过身缓了口气,压下满腔的血气,两桶水兑成了温水才倒进桶里,云苍翻了个身,水沿着桶边扑了出来。
贺宵没去管,拿了毛巾替云苍擦著身体,约摸半个时辰后,总算将人洗了个满意。找来了衣裳给云苍穿上,又叫人拿了些创伤药,仔仔细细处理包扎好。
人放进被窝里,这一宿总算是该画上一笔了吧。
贺宵倚着床边坐了下来,静静凝视床上的人,这样的动作神情保持了许久,脑海里一抹思绪飘到多年前的那个夏日。
——
云苍找贺宵都找疯了,找著找著还不争气的哭了,也不知是上苍同情他还是可怜他,终于让他在冰窖里将人找到了。
当时人已经陷入昏迷,太医一波一波的来诊断,热水温水药膳一咕噜全用上,才险而又险的从鬼门关将人给拉了回来。
在那个夜里,云苍也不曾离开过贺宵的床塌边半步,到了后半夜还暗自偷偷地抹眼泪,呜呜咽咽的哭声彻底哭醒了贺宵。
那时他们彼此不过十五岁,贺宵虚弱的朝他笑。
「陛下,我没事,你别哭了。」
起初云苍还是小声压抑的在哭,贺宵这么一说,他反而有些控制不住了,哇地一声嗷了出来。
吓得贺宵险些弹跳起来,可身体仿佛被掏空,半点力气使不上,只得手忙脚乱去拉云苍的手,虚声安慰他。
「我真的没事,快别哭了。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成何体统?陛下快别哭了。」
云苍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鼻子哭红了,眼睛也哭肿了,好不容易被安抚下来,还是忍不住抽抽哒哒的。
那肩膀一耸一耸的,贺宵看得好笑。
「我还没死呢。」
云苍瞪他,「差一点儿就死了。」
贺宵这回笑得释怀,「但是陛下赶来救我了。」
云苍眼眶又红了一圈,「若是朕晚一点呢?若是朕找不到你呢,你就要被冻成石头,你就死了。」
云苍只有在自己生气或是说笑的时候,才会在贺宵面前自称「朕」,大多时候他都是一口一个我啊我的。
贺宵曾经就此事说过他,只可惜他是一句也没听进去,久而久之贺宵也明白了,但凡是云苍不愿意听的说一千遍道一万遍,最后也不过是对牛弹琴。
——
思绪回转,心底一块心结莫名揪上心头。
愣神间,自己的袖子无意给云苍抓了去,贺宵往外扯,那头抓得更紧。贺宵叹了口气,由他去了。
「至于喝成这样?不能喝还喝,不成体统。」
也许是觉得哪怕是醉了,还有贺宵喋喋不休的数落,云苍即便是睡梦里也感到非常不安,眉头拧得紧紧的。
翻来覆去,嘴里嘀嘀咕咕又说了些什么,这回贺宵听清了一句。
「你是不是瞎了。」
谁瞎了?
「贺宵,你是不是瞎了。」
贺宵:?
「你一定是瞎了,你瞎了,才什么也看不见。」
贺宵灰了脸,这是多记恨他,才会做梦都想着骂他。
「你怎么都看不见想不到呢?一定是瞎了。」
贺宵:是你疯了。
折腾还不讨好的一个夜,他们终将在汉阳城百姓们睡醒的第二觉后,同他们一起沉沦,直至破晓撕开阴霾,终于结束这场漫长而短暂的等待。